孙子和毛泽东都是大军事家,都是大智慧,只是他们的时代不同,面对的情境不同,表述方式也有所变化而已,毛泽东的战争经历比孙子丰富,格局也更加宏大,因此能够从根本上发展了孙子的智慧。
品读《孙子兵法》的体会,以及分析其中存在的一些千古之谜。比如,孙武才三十多岁,未见以前有他的战争经历的记载,为什么一出手就写出兵法十三篇,成为千古兵家的圣典?吴楚柏举之战,吴军声东击西,以少胜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几日就打下楚国的首都,运用的显然是孙武的战略战术,为什么《左传》没有出现孙武的名字?《孙子兵法》蕴含着哪些家族文化基因,应该如何解读?《老子》《孙子兵法》《论语》是春秋战国之际最早的私家著作,能否对其著成的时间进行编年,它们之间存在着哪些生命联系和差异?从宋襄公“蠢猪式”的战争观和战争行为,到《孙子兵法》称“兵者,诡道也”的战争观和战争行为,折射了兵学史和战争史的何种历史性的发展?这些都是研究《孙子兵法》必须解决的发生学和文化基因的问题,必须对之作出有血有肉的智慧和生命的还原。
《孙子兵法》是孕育、混合着华夏悠久灿烂文明的中华古老大地上的斑斑战争血迹和老子式的“道教”哲学思想的结晶产物。
《孙子兵法》的大智慧,是蘸着血写出来的,并非空泛的纸上谈兵。据先秦子史典籍记载,春秋时代大国争霸,大国兼并小国的战争频繁。《孟子·尽心下》说:“《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亲历这种战争环境而出身将门的兵学天才孙武,在祖父孙书伐莒时已是十余岁的少年,家学承传,堂前商讨,案前凝思,列国杀伐和将门论学的交织,给兵学经典的形成注入了丰厚的经验和博大的智慧。
将门论学,比较关注的是与齐国有关的战争案例,以及近百年间晋、楚、秦等大国的重大战役。比如孙武以前百余年,即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的齐鲁长勺之战,曹刿论战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在《孙子兵法·军事篇》中可以发现这种战争思想的某些投影,其中说道:“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所谓“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就是以气论战的著名原则。《左传》记载孙书讨伐莒国纪鄣城堡的战役,也是可以作为《孙子兵法·军争篇》所说的“兵以诈立”,“其疾如风”,“动如雷震”的战例的。
《孙子兵法》十三篇的行文不过六千余言,略长于《老子》,而化韵体为散体。如果说《老子》言道妙以机趣,那么《孙子兵法》则述“诡道”以精诚。根据我的考证,《老子》成篇于孔子于鲁昭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11年)适周问礼与老子后不久,《孙子兵法》成十三篇于鲁定公四年(公元前506年)吴楚柏举之战前不久,略晚于《老子》书。这是春秋末年诸子学术的双璧。《论语》则是孔子于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死后,众弟子为他庐墓守心孝时开始编纂,中经有若时期的增补、修改、编纂,最终到曾子死(鲁悼公三十一年,公元前436年)后,第三次编定,这已经进入战国初前期了。
春秋战国之世,中国社会发生了长久、全面、激烈的震荡和变动,催化了整个民族的思想创造能力,推动中国文化在突破和超越中出现蓬蓬勃勃的思想原创,裂变为百家之学。率先开宗的堪称“春秋三始”:一是老子言道德五千言,开道家之宗;二是孔子聚徒讲学,开儒家之宗;三是孙武以《兵法》见吴王阖庐,开兵家之宗。
孙子把老子的“道”引进兵家,“道”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关键词”。《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纲领。《孙子》开宗明义就强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因而提出“经之以五事”的“道、天、地、将、法”作为全书的经纬,把“道”放在五事之首,形成整部兵法的“全胜之道”的核心思想。这与《老子》五千言,用了73个“道”字后先辉映。
《老子》突出了以柔弱胜刚强的智谋方针:“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胜刚,弱胜强。”《孙子》则说:“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也注重战争行为和政治态势的辩证法转化。
论道重虚实相生,是《老子》为中国哲学和美学发明的一条重要的原理,用了古时冶炼业使用的风箱设喻“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孙子》奇正虚实之论,是中国古代兵学精华所在:“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避实就虚”,“攻其所必救”。
《老子》是从水中体验道体、道性的。所谓“上善若水”,“譬道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全书散发着水文化的气息。《孙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决积水于千仞之者,形也。”以水形喻兵势,极具神韵。《论语》记述孔子的话:“智者乐水。”又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朱熹解释道:“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老子》《孙子》《论语》提供了以水言道的三种形态,是中国思想史的源头,荡漾着水光潋滟的无限光泽。
《老子》以婴儿喻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孙子》也说:“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谷,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老子是一个“纯”字谈论婴儿,孙子是以一个“爱”字拥抱婴儿。这种对天然心性的“恋婴”情结,也感染了儒家。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张载阐释说:“不失其赤子之心,求归于婴儿也。”这种说法与老子相通。朱熹却认为这种还淳反朴之意,未必符合孟子原意,因而解释道:“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
在述学方式上,《老子》堪称独特,是写成韵散交错,时或句式整齐、时或长短不拘的道术思想性的诗,或哲学诗,行文律动着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之美。孙子不是文章家,胜似文章家。《孙子兵法》是一流文章,一锤打下,落地有声,文字功夫已达到了无意为文而文采自见,高明而精微的境界。他还善用连喻,《九地篇》说道“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在比喻等待和把握战争机遇时还说:“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这些比喻或意蕴饱满,或辞采飞扬,说理多有力度,组合常语而能开拓深刻的意义,以简练的文句包容宏富的内涵,同时著述大概只有《老子》能与比肩。因此宋人李涂在《文章精义》中认为:“《老子》《孙武子》,一句一语,如串八宝珍瑰,间错而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