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十三篇为世界兵学的瑰宝，被誉为天下第一兵书，思想渊深，策略灵活，文辞流畅优美，篇章结构亦首尾相应，丝丝入扣，读来浑若天成。尤其可贵的是贯串全书的「道胜」与「全胜」主张，尚智而不黩武，倡导终极和平，不战而屈人之兵。
《易经》为中华群经之首，大道之源，诸子百家无不受其深刻影响，可说是居高临下全览华夏文明的战略高地，通易才能真正读懂中国第一流的典籍，溯其源流，明其所谓，了其归趋。「分阴分阳，迭用柔刚」的太极思维【注1】，以及举世独一无二错综复杂的卦爻结构，数千年来，不断刺激菁英学者的创意想象，提供豪杰志士大雄无畏的行动参考。
以易言兵演兵，可站在总体文化哲学的制高点，透彻了悟兵学在普世人生经验中的特殊属性，以及它与其它专业如政治、经济、外交等的密切关系，方便学习者在深层义理上触类旁通，行动者智珠在握高明解决实务难题。
当今世势变动剧烈，今年初美国总统特朗普大肆发动的贸易战，实为势所必至的总体战牵动全球战略格局，如何睿智因应为今后最切要之事。朝鲜和平出现转机虽在料中，长期未决的两岸危机似更严峻，究其本质与连带影响，皆与大国和平发展或战争崛起相关。以易演兵，韬略谋猷，计将安出？策何由定？谋国君子与天下仁人志士其致意焉。
兵凶战危，劳师动众
《易经》六十四卦中，排序第七的师卦为兵学思想最简洁的流露，卦象也很明确：内卦坎险，挑明兵凶战危的本质；外卦坤顺，坤为众，地势坤，行师必须顺应形势，掌握土地与人民的自然法则。坤卦上六爻辞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了争夺土地及民众，遂爆发战争。山河大地险障重重，不明地形地物，断难行动自如。孙子以兵者为死生之地，在《九变》、《行军》、《地形》、《九地》诸篇中，深研「高下、远近、险易、广狭」之理【注2】，正因于此。
坎为水，象征一种不定形而奔腾流动的资源，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师卦地中藏水，既有寓兵于民、隐密部署之象，又涵兵法因敌变化之理。《孙子‧虚实篇》末称：「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胜，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行，兵因敌而致胜。故兵无成势，无恒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计篇》又称：「兵者，诡道也。」《军争篇》：「兵以诈立。」完全合乎师卦之象。
师为一阳五阴之卦，全卦重心在九二一爻，正为领军作战的大将之象。卦辞所称「丈人吉」，表明将才为成败所系，「智、信、仁、勇、严」具备即为丈人【注3】。《谋攻篇》称：「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地形篇》：「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作战篇》：「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皆为此义。一般易批注丈人为「老成持重，练达实务」，可谓警切。
九二和六五相应与，六五为命将之君，本身虽不亲临战事，却是影响师卦吉凶的另一关键。如何充分授权而不掣肘，却又不致失控而生叛乱，自古即为明君良将间的无限心事。师卦卦辞在「丈人吉」之后又称「无咎」，九二爻辞称：「在师中吉，无咎。」皆提醒为人将者敬慎处理君将关系，厘清政治与军事的分际，以免战胜之后功高震主，自遗其咎。以政领军，不可以军干政，这是自古的恒常之道。
六五爻辞称：「长子率师，弟子舆尸，贞凶。」舆同舆论的舆，尸为主，舆尸即多人参与意见，干扰主将的指挥权【注4】。国君既派了大将九二领军，又加派六三监控分权，这种作法极不恰当。六三阴居阳位不当位，又乘于九二阳刚之上，爻辞云：「师或舆尸，凶。」《小象传》解：「大无功也！」明确指斥措置失宜，亦显示为人君者的微妙心理。《系辞传》分析卦中各爻间的关系，称：「三与五，同功而异位。」六三会在军中如此嚣张，和六五授意监军绝对有关。
由此看来，九二爻辞所称「王三赐命」，就很耐人寻味。传统批注多以国君命将，再三荣宠褒奖为释。倘若如此，何以总提舆尸之凶？九二《小象传》释爻，以「承天宠」解「在师中吉」，「怀万邦」解「王三赐命」，何谓怀万邦？九二、六三、六五爻间之所以呈现上述的互动，是不是国君放心不下政权的安危，以致一再下令遥控战局，带给前线将领莫大的压力呢？
孙武本身为将，对此问题极为注重，以「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知胜之道，痛陈国君干涉军政之非，称为「縻军」及「乱军引胜」【注5】，主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注6】。除了负面的谏止外，亦强调正面的契合，《计篇》所称五事七计，「令民与上同意」、「主孰有道」皆为第一考虑。君将关系之所以成立，和彼此在大战略有共识攸关。「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命将大权在于国君，任人不疑，疑人不任，丝毫勉强不得。既然任用了，实战即交付执行，自己退居二线协助，故称：「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强化将领的威信还来不及，怎么可以随便牵制而自毁长城呢？
建立并确保正常的君将关系，不仅孙武重视，历代言兵者莫不强调。《司马法》主张「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六韬‧立将篇》称：「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三略》云：「出军行师，将在自专，进退内御，则功难成。」
战事难期必胜，撤退转进为常有之事，只要败而不溃，始终稳得住阵脚，即无大碍。师卦六四爻辞称：「师左次，无咎。」《小象传》解释：「未失常也。」即为此意。为何师卦六爻屡提败罕言胜呢？这又与孙子《形篇》所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务实思想相通。先求自保，立于不败之地，再进一步觅寻胜机。《作战篇》有云：「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确实比轻举妄动、行险侥幸要成熟稳重得多。
《易经》需卦九三《小象传》称：「敬慎不败。」大有卦九二《小象传》称：「积中不败。」虽然需要，耐心等待；拥有一切，亦从累积不败而来。其它兵家皆有此共识。《尉缭子‧战权篇》称：「知道者，必先图不知止之败，恶在乎必往有功？」何谓战权？《司马法‧定爵篇》解释特别扼要：「凡两，是谓战权。」任何事都有阴阳两面，吉凶、成败、祸福、得失，深思熟虑者必须权衡利弊，做好一切准备。
军事行动攸关千万人的生死存亡，组织纪律重于一切，甚至超越一时一役的成败。师卦初六爻辞称：「师出以律，否臧凶。」【注7】讲得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为将者五德之一为「严」，《孙子‧计篇》七计称：「法令孰行？」
七计最后一计为「赏罚孰明？」以此为较量彼我胜负的重要条件。师卦上六爻辞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正是谈赏罚。始于纪律，终于赏罚，师卦六爻言理，可谓首尾相应。只有赏罚严明，才能确保军纪于不坠，才能终而复始，进行往后的军事行动。
师卦前五爻爻辞皆有师字，唯独上六不见师字，表示仗已打完，胜利者开始谋画战后的和平治理工作。「小人勿用」是指「马上得天下」者，未必适合「马上治天下」，国史上许多杀功臣或开国元勋造反之事，凛凛可畏，刘邦建汉及朱元璋创立明朝的残酷斗争为其显例。东汉刘秀设云台二十八将，宰相需用读书人，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则属处理不错的典范。再以廿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为例，一战后的秩序重划对战败的德国过苛，遂至二战再起，生灵涂炭，亦即艰苦赢得战争却未赢得和平。同样，二战后联合国对德日韩等国的势力重划也有遗患，纷扰一至于今。美国发动的两次攻打伊拉克、一次征服阿富汗的战役，所耗军费天文数字，恐怕都未真正解决问题。师卦卦辞吉后又称无咎，还不只是敏感的君将关系，更重要的是战胜后能否重建和平秩序，这就需要高明的政治及外交斡旋的大智慧。
依《易经》卦序，师卦之后为比卦，所论即为国际政治外交之事，其《大象传》称：「地上有水，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正承接师卦上六爻辞所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之事，用心擘划战后崭新的国际秩序。大君就是先王，为战胜的天下共主，三千多年前周灭商另行封建即为此事，后世每一场大战后的重划势力范围亦然，处理不好又会再起干戈。
伐谋伐交，和战两手
师、比二卦又是一体相综的关系，军事外交密不可分，必交相为用，打打谈谈，谈谈打打，以争取国家的最高综合利益。战争太消耗人力物力资源，还不一定真能解决问题，若外交谈判或策略结盟有效，何乐而不为？《杂卦传》称：「乾刚坤柔，比乐师忧。」大国实力坚强，若能与资源缺乏的小国互助合作，则有共创双赢之乐，如兵戎相见，则成生灵涂炭之忧。国际间贸易往来，繁荣民生经济，比搞对抗好得多。
外交战的纵横捭阖，其诡谲激烈并不下于战场上的搏命厮杀，《孙子‧谋攻篇》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交而言伐，可见一斑，而外交战的价值超过军事战，应优先考虑。春秋战国之世，列国争霸，干戈不息，酷烈的生存环境下，斗力兼斗智的活动高度兴旺，刺激军事和外交领域的学术十分发达。《孙子兵法》博大精深，为世界兵学的冠冕，而世传《鬼谷子》一书，诡谲机变，一开外交纵横术之先河。
鬼谷一门，既出孙膑、庞涓等名将，又出苏秦、张仪等策士，显示军事与外交关系密切。《鬼谷子》一书虽以纵横权谋为主，字里行间充溢兵机霸气。卷下《本经阴符七术》中，《损兑法灵蓍》篇末称：「善损兑者，譬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溪，而能行此者，形势不得不然也。」完全与《孙子》形、势二篇同调：「称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师、比二卦，皆由坤、坎的三划卦构成，上坤下坎为师，上坎下坤为比。坎为水，为险陷，坤为土地为民众，二卦又有顺势用柔之意。《孙子‧虚实篇》称：「兵无成势，无恒形。」外交战的纵横捭阖、灵活机变，何尝不是如此？兵行险招，谋由诈立，其目的都在争夺广土众民的支持。师卦《大象传》称：「君子以容民畜众。」比卦《大象传》称：「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宗旨目标相当明确。师卦地中有水，资源在内部；比卦地上有水，借助外在资源。坎水奔流不定，可为利可为害，比之所在亦险之所在，这是借外力必须有的认识。
外交亲善虽然重要，本国立场的坚持与长期实力的培养可马虎不得，历史上「虚内务，恃外好」【注8】以亡国的例证太多了！师、比一体相综，没有坚强的武备，弱国绝无健康的外交可言。比卦六二爻辞称：「比之自内，贞吉。」《小象传》解释：「不自失也。」外交是内政的延长，合作归合作，决不可丧失独立自主的国格，沦为仰人鼻息的附庸。本爻若变，即为坎卦之象，表示陷于险难。国际外交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和强权打交道，一切都得不卑不亢小心应付。今年美国发动贸易战，先则重罚中兴芯片以谋箝制中国高科技业的发展，即为显例，国家的长期发展必须自立自强，切不可将命脉系于外国可能的善意上，否则一旦翻脸，如何善后？
比卦六三爻辞称：「比之匪人。」《小象传》解释：「不亦伤乎！」匪通非，比之非人即交错了盟友，因此受伤深重，提醒人择交须审慎。本爻若变，成为蹇卦，寒气侵足，寸步难行。依《易经》卦序，蹇卦之前为家人、睽二卦，睽违猜忌，反目成仇，遂至艰困难行。但往深远想，蹇难未必不好，痛定思痛，正好刺激反省，强化本身自立自强的竞争力，蹇卦《大象传》称：「君子以反身修德。」
再者，《彖传》末赞称：「蹇之时用大矣哉！」大家都遭受蹇难，也是暂解仇怨、同舟共济之时。《孙子‧九地篇》有云：「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吴越是世仇，都可以团结共渡险难，联合次要敌人共同对付主要敌人，这是人所共知的生存策略，也是鬼谷纵横之术的底蕴。因此，比卦六三「比之匪人」未言吉凶，巧妙运用应付得当则吉，不善因应则凶。爻辞高明，《小象传》断言「不亦伤乎」，似乎急切武断了些。
比卦九五高居全卦君位，为唯一阳爻，资源丰沛，实力坚强，其爻辞称：「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王者行猎，网开一面，来者不拒，去者不追，雍容大度，才合天下共主风范。强压人就范，穷兵黩武不会赢得各方的尊重。今日美国为全球超强，所言所行甚违此爻之义，长此以往，绝非人类文明世界之福。
比卦初六爻辞：「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他吉。」孚是诚信，外交活动虽有尔虞我诈、反复无常之事，但仍应以诚信为本，才可能建立声誉，打开局面。师卦论军事活动，兵者诡道，兵以诈立，对生死大敌讲诚信就是对自己残忍，故而卦爻辞中绝无「孚」字；比卦则不然，必须重视诚信，否则天下大乱。今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朝言夕改，为所欲为，并非不要付代价，假以时日即知。
神武不杀，由霸而王
师卦六爻全变，为同人卦，比卦六爻全变，为大有卦。同人、大有二卦的主旨，在宣扬世界各民族国家和平共存的大同之治，今本《礼运大同篇》的称述实源于此。简单来说，就是主张只要同样是人，应该大家都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不分男女老少、健康残疾，皆有适切的安顿。「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不是讲治安良好夜不闭户，而是讲世界各国应对外门户开放，自由往来交通，正是现世全球化自由贸易之象，使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注9】。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性深处没人真正喜欢战争。《孟子‧梁惠王篇》有言：「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天下莫不与也！」孟子倡导王道，反对兵连祸结的霸道，确实说出了人心共同的向往。师、比二卦，无论是打是谈，皆属霸道范畴。必得脱胎换骨彻底转变，变成同人、大有的情境，才成就王道理想。师、比相综，同人、大有相综，两组卦又成相错的关系，表示性质完全相反。这种错综复杂的因果，我们以易演兵，必须清晰理解并付诸实践。
依《易经》卦序自然而然的发展演变，师、比为第七、八卦，和战两手竞相争霸。同人、大有为第十三、十四卦，落实王道理想。这表示由霸而王是文明演进的方式，推行王道得有强大实力，弱国妄想以道德劝说各国行王道，绝无可能。
大陆老一辈的领导人曾声称中国富强后永不称霸，西方列强及许多人认为是韬光养晦的谋略，其实这正是华夏文明一贯的主张，要有足以称霸的实力却不称霸，才可保障和平王道的实现。更简单来说，所谓霸道，就是强大以后欺负别人，强凌弱众暴寡；而王道就是强大以后帮助别人，济弱扶倾，护佑众生。称王称霸，前提条件是都得实力强大啊！由中国近代史来看，「落后就要捱打」岂非历史铁则？而西方文化血脉相承，坦白讲并无王道思想，「物竞天择，最适者生存」恐怕还是其文明底蕴。
深入分析，西方信奉上帝的传统可能有不可低估的影响，上帝为造物主，可创造世界亦可毁灭世界，世人怎么勤修苦练也永远不能变成上帝，只能接受上帝的护佑或爱，人与神的差距为不可逾越的天堑。反映在人世的国际空间，就是美国为不可挑战超越的当然权威，接受其世界观与各种秩序的安排。前苏联崩溃后，美国成了唯一寂寞的超级强权，这种不可一世的倾向更严重。数十年前日本经济崛起，大买美国物产，甚至有「日本第一」书籍畅销。一时Japan as No.1呼声响彻云霄，结果美国施展辣手，逼日币大幅升值，将日本打趴，至今不能真正摆脱美国的钳制。今日美国借口贸易失衡，强压中国，不也是因为害怕中国国力勃兴超越他们吗？无论如何，美国不可能容忍China as No.1。我们知道，as毕竟还不是is，树大招风，已经招忌为全然的事实。这还未必是独对中国，如果印度崛起，美国也会全力遏抑的。
源自印度的佛教与中华传统的儒道思想则不然，佛只是觉者，并不创造世界更不毁灭世界，众生都有佛性，修行得法皆可成佛，故有「三世诸佛」之多。儒家倡导大同，孟子称性善，人人皆可为尧舜，《春秋经》揭橥太平世时「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易经》乾卦的究竟境界为「群龙无首」，认为是体现了最高的自然法则【注10】。因此反映在人间世，就是《中庸》上宣称的「道并行而不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世界各民族理应和平共存，共臻大同之治。
看清这点，中国人在廿一世纪真负有无比重大的责任，世界大同的实现唯有寄望我们富强之后来推动，美国及西方世界是不可能办到的。以当前国族发展来看，要完成理想还有不少差距，但只要路子对了，是有机会成功的。
大国崛起的议题，近十年炒得很热，欧美过去五百年的历史验证，确实从无和平崛起的先例，第一强权必然是在关键战役上获胜，且与逼近的第二强权无法和平相处，终有一战以定位次。有不少人论证，这可溯自古希腊雅典与斯巴达的竞争，所谓「修息底德陷阱」，有人则批此说不确。不管真正原因如何，美国的蛮横霸道已经世所共见，我们不赞同，也得睿智而沉着去应对。
话说回来，中华兵学确实有以战止战、兵期无兵的思想。《老子》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孙子虽未明言，其向往和平、节制杀伤的用心却流露无遗。兵法十三篇从计、作战、谋攻，到形、势、虚实，几乎都在强调战争带来的巨大伤害，要求善战者冷静再冷静，计算复计算，务期消耗最少的资源而达成目标。
《谋攻篇》脍炙人口的名言：「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但全己，还要全敌。「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这样的结论也呼应并从根本上解决了《作战篇》所担心的问题：「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孙子‧计篇》所提五事，以道为首。兵家后学大唐名将李靖解释道，则云：「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注11】这本是《易经系辞传》用语，止戈为武，最高的武德与最上乘的兵法，一定是兵不血刃就能解决纷争而促进和平的。
依卦序，师卦之前为讼卦，全卦都在强调克制忍耐，以免冲突升高而爆发战争，其《大象传》称：「君子以作事谋始。」有智慧的人理事情，必有先见之明，及早下手准备，往往将危机化解于无形，如有胜机必不错过，绵密布局建功立业。排序第十六的豫卦，即有预测、预备、豫乐之义，卦辞称：「利建侯行师。」师卦讲实战，豫卦讲备战，行师须以建侯为先决条件。何谓建侯？
简单来说，建侯即布置人脉，发展组织，以随时掌握自然及人文环境中最新的变化趋势，供重大行动的决策参考。以兵法来说，就是用间。《孙子》十三篇以计篇居首，用间居末，计篇庙算的依据，即由用间而来，可谓首尾呼应。这种创作的体势，也像用兵布阵一样，如常山之蛇灵动无比。孙子论用间，精采之极，从五间分论与综合运用，凸显反间，到上智之间，层层推高，令人眼界大开。篇末下结论：「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今日信息时代，情报战更是重中之重，《易经》64卦384爻共4096种复杂变化，长于预测与信息分析，本身就是座高度精密的大数据库，智者取精用弘，知机应变，当可发挥大用。
攸关大国崛起的竞争，还可援用《易经》中丰卦的卦爻模型作判断。资源丰厚如日中天的雄强大国，何以下一卦沦为失时失势失位的旅卦境地呢？丰卦上卦震动，代表政经军等硬实力，下卦离明，象征深厚文化底蕴的软实力，二者兼重且均衡发展，才可大可久。穷兵黩武霸临四方，必然衰亡，空有文化理念缺乏实力，终成泡影。《孙子‧形篇》末警语：「称生胜」，军力战力取决于综合国力的均衡匀称的发展，非常值得参考。前苏联与美国长期冷战，最后不战而溃，美国若一昧蛮干，也有可能盛极转衰。中国未来发展，必须重视优质文化的振扬，戒躁进去浮华，廿一世纪独领风骚应无问题，甚至有千载盛世可期，且对全人类文明有莫大贡献。
师卦《彖传》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组织群众，启迪正智，共同推动王道政治的实现。以易演兵，还有太多题材值得开发研究，如形势虚实、奇正相生等，既可拓深理论，亦可针对瞬息万变的时事演绎出高明对策，世之好学深思同道，盍兴乎来！
【注1】 语出《说卦传》第二章，本为形容六爻成卦之理，用来阐释太极图的动态结构，亦颇肯切。
【注2】 语见《孙子‧计篇》：「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注3】 《孙子‧计篇》：「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处之信指对内威信，和对敌的诡诈不同。
【注4】 旧注也有解「舆尸」为战败，牺牲惨重，用车子运送尸体后撤。这恐怕非战场实情，多半暴骨荒郊无人掩埋。舆为众，舆论为众人的议论，因车子为众多零件构成而取义。尸为木主，代表祖先供后人祭拜，尸位素餐指主其位而不尽责做事。
【注5】 以上皆见《谋攻篇》。
【注6】 语见《九变篇》。有所不受，并非完全不受，否则，违反以政领军的体统。
【注7】 否臧二字，臧为善，否臧即不善，纪律不好致败故凶。另外，否臧为相对语，臧为善成，否为恶败，若不守纪律，胜败皆凶，因为坏了规矩，不成军队了！人事上批评好或不好，称臧否人物。
【注8】 语见《春秋公羊传何氏解诂》，批注隐公二年春「公会戎于潜」一则：「凡会者，恶其虚内务，恃外好也。」
【注9】 这四句话，出自孙中山上李鸿章书，建议清政府改革。
【注10】 《文言传》：「飞龙在天，上治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一个人或唯一强国高高在上治理一切，易致独裁或垄断，不如天下共和共治，才表现出天道大公无私的自然法则。
【注11】 语见《李卫公问对‧卷下十三》：「夫道之说至微至深，易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