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银雀山《孙子兵法》汉简出土之后,在近四十年中已为专家学者们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和注解,如“□……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唯明主贤……”简文,缺字已参照今传世本填注为“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1]。而简本“[□□□□]□率师比在陉。”的缺字一直没有破解,成了《孙子兵法》研究的“哥德巴赫式”猜想之一。
围绕此句也产生众多推断,如:《银雀山汉墓竹简》(壹)整理者注云:“十一家本作‘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无‘□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等语。苏秦时代远在孙武之后,简本此数语似可证《孙子》书出于孙武后学之手。或以为此数语当为后人所增,待考。[2] ”
“□率师比”是人名还是其他,“陉”是国名还是地名也是众说纷纭,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搞清楚。但是大家公认此两句不是《孙子兵法》原有,是后世“增益”加进去的。所以破解的关键是搞清“□ 率师比”和“陉”的所指,才能有一个正确的研讨方向及逐渐破解。
一.“□率师比”的含义
就目前为止,看到的文章基本是认定“□率师比”是作为人名出现。李零先生说:今本是讲两大间谍,银雀山汉简本,和它不一样,是讲四大间谍,多出两个人。这两个人,大概是东周的间谍,一个是□率师比,一个是苏秦。简文说,“[□之兴也,□]率师比在陉”,“□率师比”这个人,现在还搞不清;“陉”作国名,也没有听说,或是个地名?问题还要做进一步研究[3]。李先生认为“□率师比”是从事间谍活动的人物。
按此思路,通过查“率师比”人名,只得到“褚师比”一人,是卫国大夫,曾将卫国国君逐出。左传记载“卫出公卫輒凶暴,大夫褚师比逐之,卫輒出奔。[4]”即是此事。此大夫是姓褚师,名“比”字,是复姓,其人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记载。
那么“□率”是不是复姓呢?诸如“褚师,诸葛,夏侯,”等复姓氏。查复姓“□率”和单姓“率”,姓氏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作为人名的研究方向可能不正确。
换个思路,查“师比”的含义。鲜卑族的”鲜卑“一词,在秦汉文献中,以不同的译音形式出现过“师比”或“犀比”。鲜卑一名,也有学者认为即“犀比”,亦称“师比”,指胡人的带钩而言。战国策记载:王立周绍为傅。遂赐周绍胡服衣冠,具带黄金“师比”,以傅王子也[5]。
据以上“□率师比”含义应理解为“□率佩师比”或曰“□率佩带钩”。当然“率”(“行”中间加“率”在《汉语大字典》中同“率”。《至韻》又为“将也。通作帅,率。”)[6]在此应是“率领”的意思,而“师比”则是“胡服”代称了。
二.陉是地名或国名?
“陉”有多种解释。《汉语大字典》对“陉”的解释为“山脉中断的地方”。《尔雅.释山》:“山绝,陉。”“陉者,山绝之名。常山有井陉,中山有苦陉。[7]”
中国最有名的“陉”应该是“井陉”。其是太行八陉中第五陉,它被《吕 氏春秋.有始览》列为天下九塞之一。其出名不仅仅是“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列”的天险隘道,更在于在此地发生过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和著名战例。如赵武灵王代地兵下井陉灭中山国;王翦兵出井陉灭赵;秦始皇病死沙丘后通过井陉驿道回归咸阳;韩信用孙子兵法“背水之战”,更使“井陉口”名满天下。
其他还有河南禹县“陉山”;郾城县“陉塞”;山西代县“陉岭”(又称句注山或西陉山):山东“海陉”等等。
作为地名的陉邑有多处:
《史记。韩世家》:“秦把我陉,城汾旁。”在今山西曲沃县北。春秋晋地,战国属韩;《左传。隐公十一年》所载周桓公与郑人苏国十二邑之一,在今河南沁阳市西北;《左传。定公十一年》:吴伐越,阖庐伤,“还卒于陉”, 在今浙江嘉兴市南。春秋吴地[8]。
陉作为“国名”在經传所载并未见“陉国”。 顾祖禹所著《读史方舆纪要》也未有“陉国”之名出现。只是说禹在涂山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成汤受命时“其存者三千余国”;“武王观兵,有千八百国”;到了东周初时,“尚存千二百国”;春秋时期就剩“章章可纪者约十四君”;“子男附庸之属【今考定百有十三国】”[9]。在顾祖禹考证的“一百二十七国”中并无“陉国”之名。禹时期号称万国会盟,则不好说,起码现在还没有证据存在“陉”的国家。
所以可以认为“陉”当指地名或国名的替代。
三.确定“人、国”名的几个条件
需要考虑排比、对偶、人物分量与间谍工作有关等几个要素[10]。
首先,按今本《孙子兵法》夏商周三代排列比喻,接其后应续为春秋战国时代;汉简本“□之兴也”应填“春秋时期”方对;其次,国名、人名为对偶出现;还有,所列人名为相国以上人物并从事过间谍工作;第四,参与对当事国有转折意义并对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满足以上四个条件才有可能破解题目。
四.试填汉简“[□之兴也,□]率师比在陉”两缺字
有了以上的分析,“[□之兴也,□]率师比在陉”可以译为:“某国的兴起,是因为某人率领胡服军队在陉地。”
《孙子兵法》简本此段是按“夏商周□□战国”顺序排列,此处应是春秋时期的国家和人物才合乎道理。但是春秋时期围绕“陉”有关的国家并没有影响历史的重大事件发生。如:“陉山”归楚地,只有齐桓公伐楚事件;“井陉”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地,而晋文公也无重大活动,反倒是战国时期中山国在此地有兴衰过程。
公元前296年,赵武灵王(赵雍)胡服骑射变革后攻灭了中山国,是涉及各国利益的重大事件。由于“师比”一词的限制,春秋时期的人物与国名在此填入显然不合适。而赵国的“胡服骑射”是战国中晚期的一次具有开创性的变革,它的骑兵建立导致了各国军事的效仿跟进。赵国提高了军事实力后灭掉有“千乘”之称的中山国,成为战国后期唯一可与强秦对抗的军事大国。而井陉口据中山国都(灵寿)不过30多公里距离,此为中山国之地。以“陉”喻之“中山国”不为过。而且“井陉”是天下九塞之一,也是争夺天下,逐鹿中原的关隘锁钥。
那么赵武灵王是否当过间谍呢?其作主父时,曾经伴使者随从到过秦都咸阳,面见了秦昭王母子,观察了解了秦国社会动态,一时轰动诸国。这就是《史记》所载的“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11]。
由于“赵武灵王”是死后谥号;其生前名“雍”;让位后,还称“主父”等原因,此处似乎填“王”字较适宜。且太史公在《史记.赵世家第十三》中以“王”称呼赵武灵王。如:“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12]”传位惠文王后,自称主父,太史公亦改称“主父”来记述赵国所发生事件。故此条可填写“赵之兴也,王率师比在陉”是能说的通的。
但是显然还不符合第一、二条内容。即不符合“排序比喻”也不不符合“对偶”关系。对此只能从其他方面解释了。
在战国中晚期到汉初百年间发生的大事有:
中山国公元前296年亡;赵武灵王死于公元前295年;苏秦死于公元前284年;秦公元前221年统一;亡于公元前206年;汉建于公元前202年;韩信死于公元前196年。银雀山汉墓葬于公元前134至118年之间,是汉武帝时期墓葬。
今传世本《孙子兵法》是没有“赵之兴也,王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这两句话,银雀山汉简出土后,也有将此两句话来判定孙子兵法是战国时期形成,由孙膑所作的证据之一。
两汉时期有过三次对兵书的整理。第一次是汉高祖指定张良韩信序次兵法。第二次则是汉武帝时期,由杨仆来主持搜集。第三次、是在汉成帝时,由刘向和任宏收集并排定次序。
韩信序次兵书,时间大致在韩信被贬(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至被杀(汉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这五年之间。所谓“序次”,当有编排目次和校理本文之意。韩信共收集古兵书182家,选择理论价值较高的35家,加以编纂和校定。在182家应有不尽相同的版本出现,择其良莠后方定35家。《孙子兵法》也同样会有各种传世本出现。
一种情况可能“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是一种版本”;增益“[□□□□]□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应是另一种版本。此两种情况都是春秋末战国时期所出现,韩信有可能选择后一种作为传世本。
另一种情况是韩信此次序兵,就将“[□□□□]□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一句续写其后,当然未必是韩信本人。背水之战后,韩信在同李左车对话中有言“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13]”。“在秦而秦霸”之言与传世本《孙子兵法》“在夏,在殷,在周”如出一辙。
此时,韩信看的应是“流传本”无后两句。与李左车对话反映韩信对《孙子兵法》的灵活运用,而幕僚将士们也对《孙子兵法》相当熟知。不管怎样,选定35家兵法中,《孙子兵法》应是银雀山汉简“[□□□□]□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的版本,并收藏宫中。
五.谁有可能加进了战国中后期的两大事件呢?
据当年发掘工作者著文说:“ 因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很难说清这两座墓的墓主人是什么人。不过从随葬品来看,一号墓内多兵书简,还有阴阳及风候杂占等书简,却无兵器,墓主人可能不是武将,大概是将军幕府中的谋士。至于墓的具体年代,从这两座墓葬的墓坑形制,随葬器物的组合、风格等特点,以及从墓内发现的“半两钱”、“三铢钱”及《汉武帝元光元年历谱》等的使用年代可以推断出,这两座墓的年代,最早不超过公元前134年,最迟不晚于公元前118年,应是汉武帝刘彻时代的墓葬。[14]”
中山国灭亡与韩信死正正相距100年。苏秦死距韩信时代不过七八十年。战国纷争与楚汉相争是大动荡的年代,也是兵书盛产时期,对《孙子兵法》的“增益”也在这一阶段。根据银雀山汉墓(壹)出土竹简均为先秦这一事实,可定为楚汉相争时期或秦以前的人物增益可能性较大。
两类人物最有可能。一类是军事谋士幕僚们根据前世之事的有意增益,另一类是策士说客针对现实隐喻增附。
六.增益人的推测
从对陉地的历史发展了解程度讲,李左车应最熟悉。先有在此地辅佐赵王歇有功,受封“广武君”,“背水一战”后归韩信做谋臣,说燕降齐为一代名谋士。在他们幕僚谋士中多为熟读孙子兵法,不排除李左车谋士集团增益所为。墓主随韩信入齐,留齐死后,兵书随葬墓内。
另一人是范阳人士蒯通。亦为汉高祖称“是齐辩士也”[15],其本是秦末汉初纵横游士,往来于楚汉之间,后入齐。楚汉相争时期说韩信三分天下无果后便“佯狂为巫”[16],似乎在隐伏观天下。而作为一种对天下形势判断分析,以兵书增益形式“劝谏”韩信纷争天下,也是有可能的。韩信被诛,蒯通以巧辩获高祖释放,在齐地为曹参相府座上客。
如果有这种可能,倒使句型“时间排序及不对偶”问题有了新解。可看作谋士们以“陉”地所发生的事件来暗喻兴衰,要的是利言鼓动作用,其语法排列对偶的问题在此也就无所谓,出现蹩脚语句也不足为奇了。
七.司马迁应见过简本《孙子兵法》
司马迁(公元前145年--87年)生活在汉武帝年间,于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三十八岁时,正式做了太史令,有了阅览
汉朝宫廷所藏的一切图书、档案以及各种史料的机会,他一边整理史料,一边参加改历。等到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我国第一部历书《
太初历》完成,他就动手编写《史记》,时为四十一岁。
从时间上来看,司马迁在大量阅览宫廷珍藏的图书史料时,“孙子兵法”等汉简兵书已随其主人埋在银雀山汉墓中。也就是说,“[□□□□]□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的增益出现在司马迁写史记之前,同样经张良、韩信所搜集整理的此兵书也珍藏在宫中,司马迁应见过,并且在写《史记》中有所发挥引伸。如“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17]。”而“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兴也以有戎,紂之杀也辟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18]”就更类似汉简“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的翻版。
不管如何,“[□□□□]□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的增益不会晚于韩信死之后,也不会早于苏秦死前,应是在秦末汉初之间。删裁定流传本应是刘向和刘宏时期的事。
总之,“赵之兴也,王率师比在陉。燕之兴也,苏秦在齐”的填简是笔者试图解释残简缺字的一家之言,最终还要靠发现新的文物来验证。
参考书目文献:
[1].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研究部《孙子》注释小组《孙子兵法新注》附录二.161页
[2]. 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银雀山汉墓竹简(壹)孙子兵法.上编》第28页,
[3].李零《兵以诈立》.379页
[4]. 张文学 管曙光《春秋左传》1267页
[5].《国语.战国策.卷十九》171页
[6].《汉语大字典.二》850页
[7].《汉语大字典.六.①》4130页
[8].《汉语大字典.六.④》4130页
[9]. 中国古代地理总志丛刊《读史方舆纪要.卷一.》13页
[10].《孙子兵法的电脑研究》288页
[11].《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第十三》374页
[12].《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第十三》371页
[13].《资治通鉴卷第十》
[14]. 引自“临沂银雀山汉墓《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竹简出土探疑”一文
[15].《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十三》687页
[16].《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686页
[17].《史记.卷十五.六国年表第三》146页
[18].《史记.卷四十九.外戚世家第十九》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