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研究战争,是以战争中的对立矛盾为核心而展开的,涉及了战争各个方面大量的矛盾对立现象,如力量的强弱、人数的众寡、军队的治乱、将帅的贤愚、士卒的勇怯、谋算的得失、部署的虚实、兵力的专分、人员的劳佚、战势的奇正、战法的攻守、时间的速久、道路的迂直、地形的死生、处境的安危,等等,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思维方法。其中关于“奇正”的论述,充分体现了孙武的辩证思维特点,也是这部不足6000字的兵学经典、韬略殿堂中非常引人瞩目的一对范畴。
孙武认为,“奇正”这对范畴可以概括所有的战势、战法:“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大凡作战都是用“正”兵当敌,用“奇”兵取胜。这里的“正”,就是战法上的常规,是正面钳制、主动出击和明攻;“奇”就是战法上的非常规,是突击、侧击、偷袭和迂回。孙武对奇正战术极为推崇,他说:“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统帅全军能够使它一旦遭到敌人进攻而不致失败,这是奇正的战术变化问题。在他看来,奇正是指挥作战的灵魂,领兵打仗只要掌握奇正变化规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样的克敌制胜法宝,到底应该怎么理解运用呢?自从《孙子兵法》问世以来,古今中外对它的阐发已经非常多了。下面,我着重围绕“奇正”问题谈谈对《孙子兵法》辩证思维的粗浅理解。
一、奇正之道基础在于守正,运用奇正思维必须强根固本、执正驭奇
《孙子兵法》是从战术层面论述“奇正”的。从战术运用看,“正”是“奇”的基础,没有“以正合”就做不到“以奇胜”。将帅如果连用兵的基本道理、一般规则都不懂,指挥打仗就谈不上出奇制胜。假设正面钳制、出击或者明攻软弱无力,却要使用突击、侧击、偷袭、迂回这些奇招的话,就站不稳脚跟,控制不了战场局势,就会因失去根基而陷入绝境。
要准确把握奇正思维,不能仅仅停留在战术层面,更不能仅仅局限于一词一句,还要从多个角度、多个层面,甚至还原到文化传统中去分析思考。
从战略高度讲,“正”就是实力,是“奇”的支撑。孙武强调:“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是说战争胜利不能寄希望于敌人软弱,而必须努力做到不会被敌人战胜。并指出,“小敌之坚,大敌之擒”,实力弱小还顽固硬拼、坚守抵抗的话,就会成为强大敌人的俘虏。尽管战争史上不乏以弱胜强的战例,但打仗主要还是靠实力。近20年来,美军攻打巴拿马、科索沃、阿富汗、伊拉克,没有一次失手,根本原因就是美军拥有超强的军事实力。能战才能言和,从战略高度理解运用奇正思维,就应该紧紧扭住战斗力建设这个核心,切实打牢部队建设基础,不断增强军事实力。
从文化渊源看,“正”是中华民族5000年的价值追求。按照中国传统的阴阳理论,“奇”属于阴,是怪异晦暗、秘而不宣;“正”归于阳,是正大光明、清澈见底。孙武把中国传统的“崇阳抑阴”理念运用到军事领域,对阳刚极为推崇。如,排兵布阵强调“必居高阳以待敌”,“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就是要占领干燥的高地和向阳之处,避开低洼潮湿之地;指挥打仗强调速战速决,指出:“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指挥笨拙也要快速求胜,不能讲究技巧而旷日持久。唐朝军事家李靖阐发这一思想,明确提出传授兵法的一个原则,就是教正不教奇、教常不教变。从文化渊源层面理解运用奇正思维,建军治军、用兵打仗,应该堂堂正正、正义凛然。党对军队绝对领导、人民军队的性质宗旨、维护世界和平正义,都是我们这支军队必须始终坚守和不断固牢的“正”。
从哲学角度分析,“正”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奇”“正”互为条件、对立统一,但“正”是变化中的相对稳定因素,是矛盾统一体中占据支配地位、决定事物性质的一方。而“奇”是“正”的补充和运用,处于从属的、次要的地位。从哲学层面理解运用奇正思维,既要坚持“两点论”,做到“奇”“正”兼顾,又应分清主次,坚持把“以正合”作为思考问题、谋划工作的重点,努力做到以重点带一般,抓中心求突破。
二、奇正使用精髓在于灵活,运用奇正思维必须随机应变、因敌制胜
奇正运用的根本要求是灵活多变。《孙子兵法》强调,指挥者要根据战场具体形势,做到正中有奇,奇中有正,以正生奇,以奇生正,出敌不意。在《九变篇》中,孙武专门讲了各种战场机变,并指出将帅不知变通的“必死”、“必生”、“忿速”、“廉洁”、“爱民”等五种危害,强调“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帅如果能灵活运用各种机变,就是懂得用兵了。反之,“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就是说,指挥军队却不掌握各种机变的方法,虽然知道“五利”,也不能充分发挥军队的作用。
奇正运用的精髓要诀是因敌制胜。《孙子兵法》说:“故兵无成势,无恒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用兵如神的人,就是因敌变化的人。只有精通奇正变化规律,做到奇正相生、随机应变,才算真正掌握制胜之机。“因敌制胜”,就是朱德元帅强调的,对什么敌人打什么仗,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在什么时间地点打什么时间地点的仗,不固守一途,不偏执一法。
奇正运用的主要特点是变动不拘。孙武告诉我们:“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善于出奇制胜的将帅,其战法变化就像天地那样不可穷尽,像江河那样不会枯竭。“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战术不过奇正,但奇正变化起来却无穷无尽。奇正相互转化,就像圆环环绕不绝,无始无终,谁也不能穷尽。不难看出,2500年前的孙武对矛盾转化的规律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
灵活运用奇正而获胜的战例,古今中外俯拾皆是。如公元200年的官渡之战,曹操正面战场坚壁固守,同时亲率骑兵夜袭袁绍粮草,并在袁军动摇的情况下全线出击,先正后奇、以实击虚、奇正相生,一举俘敌7万多人。美军对萨达姆采取“斩首行动”,看似是奇,实际上蓄谋已久,奇中有正,最终导致伊拉克政权更替。我军是善于活学活用奇正的军队,1938年3月的神头岭一战,我军以1个旅的兵力隐蔽突袭,仅用2个小时就歼敌1500余人,连日军也称之为“第一流的游击战术”。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场大仗也是活用奇正的经典,如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入朝前确定了防御方针,但毛泽东敏锐捕捉到麦克阿瑟麻痹轻敌、分散冒进的战机,果断电令彭德怀组织进攻,很快把战线推到“三八线”以南,这就是正变为奇。因为奇正运用变幻莫测,孙武指出:“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这是军事家指挥的奥妙,是不可预先讲明的。
奇正思维不仅是指挥打仗的法宝,也是做好军事斗争准备的利刃。比如,在武器装备总体落后的情况下,通过发展“杀手锏”武器装备达成局部优势,就能发挥震慑、制战效果,这是奇正思维的灵活运用。目前,世界军事变革形势、我军建设形势都在不断发展变化,我军要紧跟时代发展,适应形势变化,在综合分析、深刻把握各种阶段性特征的基础上,自觉运用奇正思维,加强对关系军事斗争准备重大现实问题的研究,以更加务实的态度和更加灵活的行动,努力开创军队建设新局面。
三、奇正变化关键在于用谋,运用奇正思维必须有胆有识、善出奇谋
奇正变化的实质是人的谋略运用。孙武认为,“兵行诡道”,“兵以诈立”。他把用兵优劣分为四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把“伐谋”排在第一位。主张通过侦破敌方的思维弱点,捕获对方的思想空隙,挫败敌人的战略方针,达成谋略竞争的胜利,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战争输赢都在谋略上。
将帅在奇正变化中起着重要作用。《孙子兵法》把将帅与国家安危、百姓生死联系起来,在《作战篇》中指出:“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在《谋攻篇》中指出:“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帅在战争中的地位作用的确很大。刘备“三顾茅庐”,终于请到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有了诸葛亮的辅佐,刘备才达到三分天下有其一的目的。公元前260年,秦、赵两国军队在长平形成对峙,秦国偷偷用名将白起换下左庶长王龅,而赵国却中了离间计,用庸将赵括换下老将廉颇,从将帅使用就足以知道战争胜负了。最后,白起采用退兵诱敌、分割围歼的奇招,歼灭坑杀赵军45万,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
奇正变化对将帅能力素质和品德修养有着极高的要求。将帅要在动态把握战争诸因素的基础上,运用奇正,使敌莫测,以强击弱,以实击虚,出奇制胜,就必须有高人一筹的能力和胆略。因此,孙武在《计篇》中提出将帅必须具备“智、信、仁、勇、严”五种素质。将帅指挥作战要“合于利而战动,不合于利而止”,以是否有利于战场胜利来权衡,必要时候应该“君命有所不受”,警告“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另外,孙武对将帅的胆识和责任意识也十分重视,在《地形篇》中指出:“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就是进不追求名声,退不回避罪责,只求保全军队和民众,而又符合君主的利益,这样的将帅是国家的宝贵财富。
我军能够以弱胜强、不断发展壮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名将荟萃、统帅有方。粟裕擅长大兵团作战和打大型歼灭战,被誉为“现代白起”,整个解放战争期间,伴随他的始终是胜利。刘伯承通晓兵法,善用奇正,被朱德赞为“国内不可多得之将才”,抗日战争初期,他打破用兵禁忌,在山西平定县七亘村同一地点,三天之内两次设伏,连续重创日军。前面提到的神头岭战斗也是他成功运用奇正、于不易设伏处设伏、出敌不意获胜的典型战例。敢于“战场抗命”的钟伟被称为“中国的巴顿将军”。1947年春,时任东北野战军二纵5师师长的钟伟率部东进,途中遭遇敌88师一个团,在林彪8小时内3次电报催促的情况下,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配合援军全歼增援的国民党军87师。理解运用奇正思维,应该始终把人才特别是高级指挥人才培养放在重要位置,加强制度建设,完善培训机制,注重实践锤炼,努力为未来军事斗争积蓄大量有胆有识、谋略超群的指挥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