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兵圣孙武提出的一个著名论断。2000多年来,这一论断作为举世公认的战争制胜规律,始终为古今中外的政治家、军事家乃至商家所称道、所运用。不计其数的战争结果,也不断证明其哲理上的科学性、战略上的指导性和实践中的应用性。可以说,历经千年沧桑,这寥寥八字依然是那样奥妙无穷,永远给人以新鲜感。毛泽东就此指出:“战争不是神物,仍是世间的一种必然运动,因此,孙武的规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仍是科学的真理。”
如同老子哲学的核心“道”、孔子哲学的核心“仁”一样,《孙子兵法》的核心是“全”,即“全胜”。孙武在《谋攻篇》集中论述“全胜”的战略思想及其实现的方法、条件时,提到“全”的就达7处之多。在战略上,他主张全国为上、全军为上、全旅为上、全卒为上、全伍为上,强调“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对于如何达到“全胜”,孙武不仅原则地提出了“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等6种战法,而且从战争指导上提出了“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等5条“知胜之道”,结论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在其他各篇中,孙武就此分类进行了精辟的论述。举凡庙算定谋、战法运用、地形地理、战场应变,包括战前、战中都注重考察彼己情况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贯穿《孙子兵法》全书的核心思想和精华所在。
那么,如何正确认识孙武战争制胜规律的要诀,科学地遵循和运用这一规律呢?下面,联系中国战争特别是中国革命战争的历史,谈几点粗浅的认识。
一、制定正确的战略指导方针是制胜的首要问题
《孙子兵法》中,孙武以《计篇》为首,提出“庙算”、“庙胜”的思想,在《谋攻篇》中又提出“伐谋”、“伐交”的思想。这些思想的要义是:强调战争可预为筹算,先知而先胜;强调谋略、战略上的胜敌是上策、上乘,“先计而后战”;强调智高一筹者胜,斗智胜于斗力。也就是说,制定正确的战略指导方针,是达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历览古今中外之战史,不乏无谋、无略或谋、略不当,虽徒拥兵马而终告失败者;也不乏先计、善谋,虽一时不利终究成功者。三国争雄时,刘备采纳诸葛亮经过缜密分析后提出的隆中战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结果着着成功。但后来关羽缺乏战略头脑,恃强骄傲导致蜀吴失和,刘备又以愠致战,犯兵家所忌而失地散盟,待诸葛亮率军北伐,虽出秦川亦难成功。中国近代战争史更能说明问题。清政府每当战争来临时,往往是和战不定、攻守无策,这无疑是屡战屡败、丧权辱国的重要原因。在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中,称雄一时的北洋海军一战凋零,举国为之震惊。面对战争失利的现实,中国启蒙运动先驱、近代著名思想家严复悲愤难忍,猛烈抨击朝政“致临事之顷,如瞽人坠眢井,茫然无头路如此”;并以“今日之事,夫岂倭之狡逞,实中国人谋之不臧”之语,一针见血地批评了李鸿章在战略指导上的昏庸,认为他“不得辞其责”。而在历次国内革命战争中,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坚持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对每一次革命战争所处的国际国内形势及敌我双方的兵力、装备、战略、战术等实际情况,进行科学的分析、研究,真正在“知彼知己”的基础上制定指导战争的战略方针。在红军时期,实行工农武装割据与游动性作战的战略;在抗日战争时期,实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1938年发展为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的战略;在解放战争时期,实行以歼敌有生力量为主、大踏步进退作战的战略,从而使自己能够趋利避害,以弱胜强,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创造出星星之火燎原全国的人间奇迹,举世为之瞩目。
二、坚持主客观相统一的思想方法是制胜的必然途径
兵学与哲学是互为交融、紧密相连的。孙武战争制胜规律的问世,与其朴素的唯物论、辩证法的哲学思想密不可分。他认为,战争多秘,敌情叵测,定谋决策应建立在了解掌握道、天、地、将、法“五事”,比较敌我双方君主、将帅、天时地理、法令贯彻、兵卒训练及赏罚七个方面情况的基础上。对这些事关战争胜负的主客观因素和条件,孙武认定“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同时,孙武没有陷入机械唯物论的窠臼,进而提出还要“因利而制权”,凭籍常法之外的变法才能把胜利的可能变为现实。这些多因素的、全面考察战争胜负的观点,包括孙武对强弱、虚实、奇正、进退、劳逸等军事领域中矛盾对立现象的分析,无不浸润着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无不是为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孙中山曾说:“就中国历史来考究,二千多年的兵书,有十三篇,那十三篇兵书,便成立了中国的军事哲学。”从历史经验看,人们在战争指导上一旦违背了主观与客观相一致的思想方法,就容易犯主观主义的错误。如有的不能知彼知己,要么过高过低估计敌人,要么过高过低估计自己;有的把可能和现实混为一谈,不了解要把可能变成现实还必须经过艰苦工作、英勇斗争才能实现;有的先入为主,不去深入分析研究战争发展的全面情况,当战争形势发生变化时不能以变制变,结果导致战争的失败。毛泽东严肃批判了有害战争指导的主观主义,认为主观主义是共产党的大敌。他慎重告诫全党全军:“中国古代大军事学家孙武子书上‘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话,是包括学习和使用两个阶段而说的,包括从认识客观实际中的发展规律,并按照这些规律去决定自己行动克服当前敌人而说的,我们不要看轻这句话。”这里,有必要回顾一下金门战斗。1949年10月24日至27日,我军3个步兵团奉命作为第一梯队,渡海攻击大金门,登岛后与强敌血战三昼夜,最后因无后援弹尽粮绝,9086名官兵和船工或壮烈牺牲、血染海岛,或重伤被俘、身陷囹圄。这是我军在解放战争中最大的一次损失,也在我军战史上留下了极为惨痛、引为深戒的一页。此次战斗失利的根本原因就是主观指导与客观实际不统一。主要表现在:一是轻敌、急躁,准备不充分,计划6个团的攻击兵力,只筹集到运送3个团的木船便发起战斗;二是情报不及时、不准确,战前侦察大金门敌守岛兵力为2个多师,实际上至少有3个军的6个多师;三是对海潮、风向掌握不当,运送第一梯队的近300只木船抵岛后,未及返航即因退潮搁浅,尽为敌炮火摧毁,无一船返回,导致第二梯队只能隔岸观火等。血的教训警示我们:只有坚持主观与客观相统一,真正做到“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否则,就会吃亏乃至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实施随机应变的作战指挥是制胜的关键环节
一切正确的战略方针,都要靠具体的战役战斗行动去贯彻落实。因而能否科学地用兵、能否实施正确的作战指挥,对于夺取胜利是至关重要的。对此,孙武有许多富有哲理的精彩论述。比如,他在《虚实篇》中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告诉我们战争是错综复杂、变化多端的,战场情况更是瞬息万变,故要因情、因敌、因地用兵。在《九地篇》中说:“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则告诉我们战前要隐蔽企图,诱敌暴露弱点,战斗一旦打响,就要采取快速、有力的军事行动,以争取主动,使敌人来不及抵抗。特别是孙武在《计篇》和《军争篇》中,第一次在我国军事学术史上鲜明地提出了“兵者,诡道也”、“兵以诈立”的战术原则,并列举了四种欺骗、伪装方法和八种对付不同情况之敌的战法,史称“诡道十二法”。这十二法的要旨就在于集中兵力,“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在作战指挥方面,历代兵家都非常注意基本的作战原则,又强调灵活机动。吴子专门著有《应变》;孙膑认为“兵者,非士(持)恒势”,主张“胜不可一”;岳飞的名言是“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等等。我军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与优势之敌作战,常常是处于国民党重兵封锁、“围剿”和进攻之困境。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建军初期,我军创造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争“十六字诀”,在实战中大显神威。朱德元帅的经验之谈是:“有什么枪打什么仗,对什么敌人打什么仗,在什么时间地点打什么时间地点的仗。”意思是说只有老老实实地把敌我双方力量、态势进行对比,从中找出敌方弱点,做到随机应变、灵活指挥,才能扬长避短,以长击短,战胜优势之敌。这种避敌锋芒、以劣胜优的经典战例,在我军历史上是不胜枚举的。例如解放战争时期,蒋介石动用70万兵力,重点进攻陕北、山东解放区,企图摧毁共产党的“政治根据地”和“军事根据地”。在转战迂回过程中,我西北野战军采取“蘑菇战术”,硬是把优势之敌拖垮、拖瘦,最后集中兵力予以各个击破。针对山东战场敌采取密集靠拢、齐头并进战术的实际,毛泽东反复提醒华东野战军领导人陈毅和粟裕,现在是敌方着急,我方不急,要求他们一要有极大忍耐心;二要掌握最大兵力;三不要过早惊动敌人后方。毛泽东的叮嘱,蕴意是“不可胜在己”,虽然敌人装备精、数量多,但总有失误的时候,只要我们忍耐持重,诱敌深入,总有歼敌机会。果然,号称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74师师长张灵甫,贸然带领所部脱离大部队,孤军闯进沂蒙山区,给了华东野战军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孟良崮一战,我军虎口拔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一举扭转了山东战场的不利局面。此谓“可胜在敌”。
四、造就智勇双全的良将帅才是制胜的可靠保证
自春秋战国时期出现将帅制后,历代兵书对将帅在战争中的地位、作用及其素质要求多有论述。如《吴子》中有《论将》篇;临沂银雀山出土的先秦时论兵竹简中有《将德》、《将义》、《将败》、《将失》等篇;《六韬》中有《论将》、《选将》、《主将》、《将威》等篇。孙武是最早论述将帅的。他认为“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把贤能的将帅看作事关国事兴衰、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因而在《孙子兵法》各篇中,都有一些内容谈及将帅,特别是关于将帅条件的严格要求。在首篇中,孙武就提出将帅要具备“智、信、仁、勇、严”五德的要求。值得注意的是,孙武把“智”放在五德的第一位,表达了将帅在指挥才能上应多谋善断、首先能与敌斗智之意,而不应是只有“一剑之任”、“匹夫之勇”的莽夫斗士。古人言“孙武尚智,孙膑贵势”,道理也在此。有则典故很能说明这一点。楚汉争霸中,当刘邦、项羽处于相持状态时,项羽曾要求与刘邦单独对战,决一雌雄。刘邦笑着回答:“我可斗智,不能斗力。”为了和项羽斗智,以争夺天下,远在巴蜀汉中的刘邦颇费了一番心机:先是“明烧栈道”,示不东归,以麻痹项羽;接着“暗渡陈仓”,平定三秦;然后出师东征,形成北韩信、南英布、彭越居中袭扰的态势,迫使项羽东堵西逐,疲于奔命。在这种情况下,自认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虽曾不可一世,最终也只能落个霸王别姬、自刎乌江的可悲下场。王安石为此有诗云:“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战势难回。江东弟子今虽在,肯于君王卷土来?”他认为项羽有勇无谋,缺乏战略眼光,失败是大势所趋,无法挽回。孙武把“智”放在五德之首,我理解还有一个缘由,就是从一般意义上说,将帅做到勇敢不怕死是不难的,而做到有勇有谋、智勇双全则是比较难的。因而孙武要求将帅:对于关系战争全局的“五事”,必须要有深刻的了解(“凡此五者,将莫不闻”);对于复杂多变、充满矛盾的战场情况要能灵活处置(“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对于整个作战过程要善于观察分析,考虑利害得失后定下正确的决心(“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同时,孙武把耐心与毅力视为将帅修养的一个重要内容,强调将帅不可凭一时的怨愤而出阵求战(“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统率军队要冷静沉着、深思熟虑、公正而严明(“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急躁暴怒,一触即跳,就可能被敌凌侮而轻举妄动(“忿速,可侮也”),等等。这些言简意赅、令人深思的要求,至今也没有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