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其锐气 击其惰归——孙武“治气”的军事思想
辛福义

    孙武所著《孙子兵法·军争篇》概括地提出了“治气”、“治心”、“治力”、“治变”的军事思想,这是他关于心理战军事思想较为集中的论述。“四治”的重点是讲“士气”。所谓“士气”,通常是指军队将士的精神状态,主要是指将士的勇敢精神。孙武关于“治气”的军事思想,不仅在《军争篇》中得到了集中概括的论述,而且在《孙子兵法》十三篇中几乎都有体现,是构成孙武军事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通观全篇,孙武关于“治气”的军事思想主要体现在激励己方军队士气和剥夺敌方军队士气两个方面。
    从激励己方军队士气方面看,孙武关于“治气”的军事思想主要有如下特点:以“修道”励气。孙武在作为十三篇之首,对全书起挈领作用的《计篇》中将“道”、“天”、“地”、“将”、“法”“五事”作为研究和指导战争的基本依据,并指出:“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所谓“道”,本义为道路、途径,引申为政治主张。这句话大意是说:所谓政治,就是要让民众同君主的意愿相一致,因此可以叫他们与国君同生共死,犯险赴难而不怕危险。这显然是注重政治上励气。在《形篇》中,孙武还主张“修道而保法”,也就是修明政治,确保法制,以贤明的政治激励“民与上同意”的生死与共精神。
    以“同欲”励气。孙武在《谋攻篇》中以“五胜”为标准推知胜负,其中第三条就是“上下同欲者胜”。欲,是指意愿、愿望。这句话大意是说全国全军上下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就必然会胜利。在军队里,凝聚“同欲”之心,拧成“同欲”之力,必然成为增强军队士气的强大动力源泉。
    以爱兵励气。孙武爱兵如子,以爱护士卒的实际行动激励士气的思想集中体现在《孙子兵法·地形篇》的经典军事名言上:“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以与之俱死。”假如将帅对待士卒像对待婴儿一样细心照料,体贴周到,那么士卒就会同将帅共赴深渊而不畏艰险;假如将帅对待士卒能像自己的“爱子”一样知其温暖,怜其生死,那么士卒就会同将帅同生共死。可见,将帅对士卒关心爱护可以在士卒身上产生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
    以奖赏励气。《孙子兵法·作战篇》曰:“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这段话的大意是讲:军队勇敢杀敌,靠的是气势强盛;军队冒死争先,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要使军队英勇杀敌,就应该激励部队的士气。要激励军队夺取敌人的军需物资,就要用财货奖赏士卒;在车战中,凡是缴获敌方战车十辆以上的,就奖赏最先夺得战车的人,并且更换战车上的旗帜,把它混合编入自己的战车行列,同时对降伏的士卒要优待和收编他们,这就是所谓战胜敌人而使自己更加强大。在这里,孙武不仅精辟地论述了激励士气的重要性,而且把如何实施奖赏讲得非常具体生动。
    以“谨养”励气。孙武在讲到军队进入敌国作战的行动时,强调“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其大意是说军队进入敌国纵深作战,要随时注意休整部队,消除疲劳,增强士气,养精蓄锐。将士的士气与体力是密不可分的,高昂的士气能激励士卒把体力发挥到极致,旺盛的体力也会为士气提供有力的身体能量保证。“气”与“力”即使能量再大也是有限度的,无论在平时还是战时都需要经常养护,不断地“并气积力”,只有这样才能始终保持军队高昂的士气。
    以“死地”励气。《孙子兵法·九地篇》说:“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强调“死地则战”,“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死地”,是指容易丧失主动,威胁军队生存的一种不利的作战地区,并非是毫无生存希望之地。从激励士气的角度讲,把军队置于危亡之地,然后才能得以保全:把士卒陷入死地,然后才能得以生存。军队陷入危险之中,然后才能全力争取胜利。
    以速胜励气。《孙子兵法·作战篇》曰:“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武经七书》各版本均作“其用战也贵胜”。根据上下文理解,这句话是强调用兵作战贵在速胜,战争久拖,就会使军队疲惫,士气挫伤。从激励士气的角度看,速战速胜是对军队士气最有力的战果激励。
    以“文”“武”励气。孙武在《孙子兵法·行军篇》中指出:“卒未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所谓“令之以文,齐之以武”就是用道理去教育军队,用军法军纪管理约束军队,文武相兼,恩威并施,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好士卒“不服”、“难用”和“罚不行”、“不可用”的问题,养成令行禁止的风气。同时,孙武还重视对部队的平常养成教育,指出:“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强调“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只有平素能贯彻军队条令,进行养成教育,才能培养出士卒自觉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的习惯,将帅与部众心心相印,形成将士团结和睦的良好风气。
    以“人情之理”励气。《孙子兵法·九地篇》强调:“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所谓“人情之理”,是指人的心理因素。人的心理因素对于士气的盛衰起着重要作用。利用人的心理因素激励士气,在《孙子兵法》中有许多精彩的论述。比如:“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讲的是军队进入敌国纵深作战就会专心一志。再如:“兵士深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这些论述的大意是说,依士卒的心理状态而论,只要把他们深陷最危险的境地,他们就会无所畏惧;军队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军心就会稳定;军队深入敌境作战,就会严格约束自己;造成一种迫不得已的形势,士卒才会拼死战斗。只要善于利用军队的心理状态,造成上述态势,军队不待整治就会加强戒备,不待鼓动就会自动奋力,不待约束就会亲密无间,不待三令五申就会严守纪律。由此可见,利用“人情之理”励气会收到多么明显的效果!
    从剥夺敌军士气方面看,孙武关于“治气”的军事思想主要有如下特点:
    “相敌”夺气。孙武在《孙子兵法·行车篇》中总结出了“相敌”32法,也就是军队在战争中观察判断敌情的方法,其中,依据战场上敌军动静变化现象来判断敌军士气的就有10条之多。如:“杖而立者,饥也”:从士卒拄着手中兵器站立的现象可知敌己有了“饥饿之气”;“汲而先饮者,渴也”:从汲水的士卒打水后抢先饮用的现象可知敌有了“干渴之气”;“见利而不进者,劳也”:从见利而不进兵争夺的现象可知敌有了“疲惫之气”;“夜呼者,恐也”:从入夜后敌人相互呼喊壮胆的现象可知敌有了“恐慌之气”;“军扰者,将不重也”:从敌军惊扰混乱的现象可知敌将丧失了威严之气;“吏怒者,倦也”:从敌将领滥发脾气的现象可知敌有了“厌战之气”;“粟马肉食,军无悬饭,不返其舍者,穷寇也”:从敌军用粮食喂马,杀牲口吃肉,收起炊具,部队不返营舍的现象,可知敌有了“穷途末路之气”;“谆谆翁翁,徐与人言者,失众也”:从敌军将领说话迟钝拘谨、低声下气的现象可知敌有了“离心散乱之气”;“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从敌军连连悬赏、频频处罚的现象可知敌处境窘迫困难,己经有了“众叛亲离之气”。针对敌军士气变化的这些实际情况针锋相对地组织,实施对敌“气战”,夺敌之气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避锐”夺气。《孙子兵法·军争篇》有段军事经典名言:“是故朝气锐,屡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前一句话说的是人早晨精力旺盛,中午逐渐懈惰,傍晚则疲惫思归。这里是用早、午、晚三个时节人的精神状态比喻作战初期、中期、后期军队的士气状况。后一句话说的是善于用兵的人总是避开敌军初战的锋芒,待敌懈怠疲惫之机实施攻击,这些就是掌握运用士气变化的规律。公元前684年爆发的齐鲁长勺之战中,鲁庄公最初想与齐军争锋擂鼓出战被军师曹刿阻止,待到齐军击鼓进军三次,军士的作战锐气己疲惫松懈时,曹刿才让鲁庄公下令出战,结果鲁军一举反击成功。曹刿事后自述成功的道理是:“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哀,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左传·庄公十年》)这即是说指挥员要适时激励士气,善于把握进攻的时机,在敌人士气低竭时予以反击。在对敌作战中,审时度势,避开敌军的锐气,抓住敌军士气低竭的有利战机实施进攻反击,当之无愧成为“治气”战法的妙用。从曹刿的“气战”论述到孙武“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治气”战法,不仅是一脉相承,而且后者比前者有了进一步发展和更高层次的理论概括。
    “诡道”夺气。孙武说:“兵者,诡道也。”意谓用兵是一种诡诈之术。他在兵法中,也将诡道用于对敌“气战”中。如“利而诱之”,意谓敌人贪利则以利引诱,这是利用敌“贪利之气”诱敌上当;“乱而取之”,敌人混乱则乘机攻取,这是利用敌“混乱之气”制敌;“怒而挠之”,这是利用敌易怒的弱点扰乱它,激发其愤激轻战之气;“卑而骄之”,敌人自感卑弱,行动谨慎,则设法激发其骄纵之气再相机攻取;“佚而劳之”,敌人休整充分,则想法让其滋生蔓延疲劳之气;“亲而离之”,敌人内部团结和睦,则设计离间它,以“离心之气”取代“亲和之气”,等等。
    “治心”夺气。“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孙武的这句话大意是说,以己方的严整对付敌人的混乱,以己方的镇静对付敌人的轻躁,这是掌握调理军队心理的方法。孙武从战争心理学角度分析了士气存在的状态,认为“治心”与“治气”紧密相关,具有优势心理状态的军队必然战胜处于劣势心理状态的军队,因而顺理成章地形成了“治心”夺气的战法。在两军对垒进行生死拼杀的战场上,无论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一支始终保持严整有序“心气”的军队,必然对胜利充满信心,具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相反,一支“心气”涣散混乱的军队,不可能有良好的心理状态,也根本不可能具有克敌制胜的信心和勇气。这样两支军队交战,孰胜孰败早已注定。同样,镇静也是产生勇敢的源泉,自然也是胜利的原动力。战场境况瞬息力变,军队将士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处变不惊,始终镇定自若,这是战胜敌人最强大的精神力量,在这样的军队面前,遇惊即失措哗然的军队必然不堪一击。
    “治力”夺气。孙武在“治心”战法之后紧接着提出了“治力”战法。他说:“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大意是说,以自己近于战地的便利对付敌人远道来攻,以自己的安逸休整对付敌人奔走疲劳,以自己的饱食对付敌人的饥饿,这是掌握运用军队战斗力的方法。《武经七书直解》云:“近、逸、饱则力盛强,远、劳、饥则力疲倦,以盛强击疲倦,此治力之法。”人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主要因素,人又是血肉之躯,身体素质的强弱、体力的盛衰,必然对战斗力产生直接而重大的影响,这就是提出“治力”战法显而易见的依据。战场上,敌军远道来攻,势必人困马乏,而我以近待远,体力旺盛,这就先胜敌一筹;经过休整和养精蓄锐的军队,必然体力倍增,精神饱满,同疲劳不堪的军队作战自然是优势显现;至于“饱食”之军同“饥饿”之军作战最终结果如何更是不言自明。
    通过上述剖析不难看出,孙武关于“治气”的军事思想在总体上具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具有系统性,它在整个《孙子兵法》的大系统中是一个完整的子系统。二是具有渗透性,其内容除集中概括论述外,大量散见于各章节中。三是具有目标性,无论是“治”己方军队士气还是“夺”敌方军队士气都是为了取得战争胜利。四是具有务实灵活性,整个“治气”思想的运用不拘一格,一切从天时地利敌我双方的实际出发灵活实施,务求作战实效。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孙武关于“治气”军事思想的形成和提出虽然距今已经2500多年了,但至今仍闪耀着灿烂的思想光辉。尽管当今时代的军队构成和作战样式与孙武所处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深刻变化,但他关于“治气”军事思想中诸多经典论述的思想内涵,对于当今新形势下我军的士气建设和高技术条件下进行心理战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套用孙武的话说,“治气”,也是当今“不可不察”的军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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